从梅兰芳的京剧外交说起

  • 2022-05-27 15:56
  • 光明日报

2022年1月6日,由著名京剧程派表演艺术家张火丁主演的“京剧电影工程”收官之作——《锁麟囊》在浙江象山开机。这是继《捉放曹》之后我国第二部使用8K全景声拍摄的电影,也是京剧经典剧目与最新电影科技融合的最新尝试,如张火丁所说,“京剧电影工程是京剧对外传播的最好方式之一”。事实上,从1852年10月的广东粤剧团在旧金山商演开始,中国戏曲的对外传播迄今为止已走过了170年的历史。

在百余年的传播历史中,京剧作为中国戏曲的“国粹”代表,从咿咿呀呀的唱、念、做、打,到科技舞美灯光下的水袖唱腔,从1930年梅兰芳72天轰动全美的京剧演出,到2015年纽约林肯中心座无虚席的“张火丁模式”,相较于中国戏曲的其他剧种来说,京剧对外传播历史更久、民间传播受众更广、传播效能更强,这与京剧不断变革创新的“融合话语”不无关系。

如何让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观众欣赏京剧?话语模式的融合是京剧走向国际舞台的第一步,这在1930年梅兰芳的72天访美行里可见一斑。美国公使对梅兰芳的赴美邀约,圆了梅兰芳一直以来想去西方传播京剧的愿望。如何克服文化差异下的审美差别,也成为梅剧团演出的难点之一。对此,梅兰芳的“智囊团”采取了一系列宣传策略。

齐如山作为梅兰芳访美团中的总编剧,对表演人物的表情及手势、承载表演语境的舞美服装及道具都进行了精心的设计,要在戏曲中体现出“美术化”特征,将戏服展示得如同“中国古老的花瓶或是刺绣的帷幔”,让观众在先于话语的视觉语境中感受中国戏曲艺术的古典雅致。首演过后,美国多家报纸对梅兰芳的艺术表演和舞台呈现大加赞赏。“我们不得不略带酸涩地承认,尽管我们的戏剧形式是鲜明生动的,但在这充满了想象力与自由气息的京剧表演面前仍显得非常僵化。”著名评论家布鲁克斯·艾克金森在《纽约时报》中如此说道。

在访美之前,梅剧团便将梅兰芳的照片附在和美国各报馆的往来信件中加以宣传,编写约4万余字的梅兰芳历史,将梅兰芳这一表演主体打造成京剧艺术的标签,提高梅兰芳在海外媒体中的知名度,进而通过个人的明星化传播来讲出京剧的情节、特色与内涵。美国《时代》周刊在报道梅兰芳剧团访美演出时,介绍了梅兰芳的成长历程、从艺轨迹以及个人特质:“(梅兰芳的)温文尔雅和良好教养使得他成为来往名流中的社交宠儿。”《邮报》的剧评家更是将梅兰芳与俄罗斯著名芭蕾舞蹈家尼任斯基进行比较,称赞梅兰芳“那敏捷灵巧的演技是别人无法比拟的”。这种“捧角”化的宣传方式使得京剧这一民间文化得以依托梅兰芳的人格形象更具大众娱乐性。

梅剧团通过实地考察调研,根据美国观众审美习惯对京剧表演做了剧目上的调整,选择了《贵妃醉酒》《天女散花》《空城计》等歌舞并重的剧目,还把各种剧目中的“舞”(《霸王别姬》里的剑舞、《西施》里的羽舞、《麻姑献寿》里的杯盘舞等)单独抽出来表演,让西方观众在熟悉的舞台叙事线索中对中国的京剧文化有了认知上的亲切感。

除了美国,在上个世纪,梅兰芳还到访过日本、苏联进行演出,将京剧艺术的魅力传播到各地。日本是与中国一衣带水、有着同样亚洲文化根脉的国家。梅兰芳于1919年、1924年和1956年三次赴日演出,剧团根据中日相似的审美理念,对剧目《天女散花》进行改编,吸取了大量极富东方艺术意蕴的佛教与敦煌要素,让日本观众能够以相近地缘文化理念感受到京剧艺术的魅力。1935年赴苏演出时,梅兰芳在剧目的选择上更倾向于将政治性与艺术性相结合,表演了《打渔杀家》《虹霓关》《抗金兵》等富于战斗性的剧目。

翻译是一种跨越语言和文化的特殊传播活动,对外翻译是融通中外话语,实现中国文化有效国际传播的“最后一公里”。尽管京剧部分剧目得以凝聚不同文化背景的共同价值观念,但京剧文言念白的京韵京腔使得京剧难以跨越语言障碍,成为京剧对外传播的瓶颈。译写话语,即京剧语言的特色翻译,将传统与国际表达融合,在京剧国际传播中显得尤为重要。

梅兰芳在1930年美国公演前,译者团队编译了《剧目说明书》《梅兰芳歌曲谱》等大量的宣传资料,并在舞台演出时加入编译的现场解说,让美国观众最大限度地欣赏到异域文化京剧的魅力。2015年国家京剧院在赴英演出时也下足了功夫:演出前举办讲座讲解京剧基本知识、邀请艺术家讲解欣赏京剧的要点和亮点;演出当晚采用中外双语编写的导赏手册、介绍演出剧情等系列活动;演出时滚动播放演员的台词翻译文本。这些京剧“走出去”成功案例中的关键要素与2011年戏曲界和翻译界策划数年的“百部京剧经典剧目英译系列”丛书出版计划的理念有着一脉相承之处:京剧的对外翻译是实现京剧国际传播的“最后一公里”。 

京剧要放大在国际社会的传播效果,除了要有承载多彩内容的好故事,还要有卓有成效的话语表达,不仅要适应国际传播规律,还要符合不同国家和地区语言和文化习惯,使外国人能听懂且深入人心。不仅能用英语等通用语言来讲,还能用斯瓦希里语、葡萄牙语、匈牙利语等多种语言来讲京剧的故事、中国文化的故事。无论用哪种语言来讲,讲述者必须拥有对中国文化深刻的理解,精通不同国别的话语特色,始终以对象国受众为中心,实施“国际化、区域化、分众化”对外话语构建,才能为国际传播增效赋能。

到2022年的今天,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包括京剧在内的世界各民族的线下文化交流都受到了一定的冲击与影响。但伴随着疫情的是快速发展的智能媒体融合,不断创新的网络媒介技术和疫情下全球一体的线上交流模式,这使得京剧的国际传播有了更广阔的平台。

传播媒介多元化。戏曲的对外传播不仅靠戏台、舞美等实地布景,在视频天下的“视听时代”,京剧借助媒介技术突破了传统舞台传播的局限。2021年11月,世界首部8K全景声京剧电影《捉放曹》获得了第17届中美电影节和中美电视节“金天使奖”,这部国粹电影将科技与艺术融合,将京剧的内功与电影叙事融合,向世界观众展现了国粹之美。

传播平台社交化。京剧的口耳传播延伸至主流媒体网络公众号、社交媒体,和微博、微信、抖音、YouTube等国内外社交媒体。传播媒介的改变也意味着依据不同媒介的特点调整其话语方式,以产生传授双方的积极互动。京剧演员贾怀胤用京剧即兴演唱的热门歌曲《燃烧我的卡路里》在网络上走红,年轻观众从流行中品味出了京剧的格调、从“神曲”中咂摸出了文化意味。相信在融媒体的借力下,京剧的叙事会更加生动,更强调与海外受众的互动、互享、互创,海外受众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还可以是积极的参与者,从而增加他们对京剧的感性认知。

传播媒介国际化。借助数字媒体技术,英国剑桥大学正式开通运行的“全球昆曲数字博物馆”,创新性地借助技术手段实现了文本、声音、影像多种方式融合的话语产生模式,使来自全世界的受众能实地参与、感受到中国传统戏剧给人们带来的艺术体验。京剧的国际传播更需要借助海内外媒介与自身的融合,让京剧魅力在“融合话语”中最大程度发挥国际传播的效能。

京剧蕴藏着世界民族的文化基因,承载着中国深厚的文化传统底蕴,在久远的历史发展脉络中形成了自身的叙事逻辑。“世界大同,和合共生”是在看待不同文化,实现不同文化之间和谐相处理想的手段。这意味着要融合而不要对立,要包容而不要狭隘。京剧在对外传播中的“融合话语”再造创新了形式、精粹了内涵、超越了语言的藩篱,必将助推京剧唱响世界,在国际舞台收获越来越多的“粉丝”。

(作者:刘颖、陈娇娇,分别系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北京“非遗”对外传播创新话语研究〔项目编号:19YYB012〕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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