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断舍离”,成了备受年轻一代推崇的生活理念。
不知是北欧风的家装风格越来越频繁地在建材城露面,还是在各大城市日渐增多的日式咖啡馆太容易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又或者是“少即是多”这样的广告词太具煽动诱惑力。总而言之,极简主义的家居风格正以“断舍离”的名义,在年轻一代中悄然流行。
电影《时光机》里的主人公琴,就是这么一个梦想着要把自己的家装修成北欧极简主义风格的年轻人。
极简的前提,是抛弃。“断舍离”的核心内含,其实也是抛弃。
《时光机》的故事看上去是建造,是把一所被各色杂物塞满了的老旧房屋改造成美观的现代居所的尝试。但它本质上始终在讲的都是割舍,是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杂物清理出房间的“断舍离”的过程。
当一件又一件早已无用的物品被果断地丢进垃圾袋,琴才发现她丢弃的其实是一段回忆与过往,一份曾经承载于物品之上的感情。
我相信,每个人的家里,都或多或少藏满了这类“无用的垃圾”——不会再看的旧杂志,不会再听的CD机或者磁带,不会再穿的旧衣服,学生时代的成绩单又或是同学录,某个朋友送的小玩偶或是布娃娃,有时只是一支最简单不过的圆珠笔和一本笔记本......
如果你认真翻看一下自家的衣柜或者抽屉,也许会发现这个清单可以无限列下去。原来我们在不知不觉间,留存了那么多“废物”。
依照“断舍离”的理念,这些早已失去了其本来功用的“废物”,无形中成了我们生活的巨大包袱。我们的生活空间被它们占据,我们的情感还要被它们牵连,而那些我们本该投以更多关注与精力的人和事,却可能因此无暇顾及。
所以,我们应该像琴一样,毅然决然地把这些“废物”塞进垃圾袋,不带一丝犹豫。因为犹豫得越久,就意味着在这些无用的物品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
但,果真如此吗?
琴的“断舍离”过程,就从最开始的果断迅速,到后来渐渐变得举步维艰。最初那些仅仅是承载了自己旧时记忆的生活物品,还能被轻易地丢弃,但那些与亲人、爱人、朋友有关的种种物什,却始终是难以割舍的羁绊。
朋友当初送的礼物,前男友安留下的相机,父亲的钢琴......摆在琴面前的,是一件又一件在她的情感世界里深深扎根的物品,这些东西像镌刻在身上的胎记和烙印一样,早已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
物品固然总是可以被丢弃的,但物品承载的情感却并不会因此而消失。
情感最令人纠结的地方在于,它永远是你和另一个人的事情,是双方甚至多方的关联与互动,即便其中的某一方想要斩断这种牵连,它也会因为另一方的不愿放手而继续存在。
就像琴曾经自私地以为自己单方面地切断与安的联系,就可以一劳永逸地结束这段感情,到头来却发现那份感情遗留的愧疚与懊恼始终都残留在自己心底。
她以为一次诚挚的道歉,足以弥补当初的遗憾与愧疚,让这段感情圆满地画上句点,却未能料到道歉带来的是新的无法挽回的遗憾,心里早已结痂的地方,一不小心挠到,依然会滴血。
又好像琴一意孤行要卖掉父亲的钢琴,以为这样一来便永远切断了抛弃了这个家的父亲的最后一丝联系,但却没有想到她切断的更是母亲多年来唯一的心理安慰与寄托。钢琴虽然不再摆在房子里,但对于父亲的那份埋怨与心痛,却依然回荡在整个房间。
事实可能正如安对琴最后说出的那番痛彻心扉的“告白”——归还物品不能解决这段情感留下的问题,道歉也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只能一直都背负着那份遗憾与愧疚,去走未来的人生前路。有些刻骨铭心的事,就是不必也不能释怀。
如此残忍,如此伤人,但也如此真实。
电影一次又一次给出琴的脸部特写,那些一开始的冰凉冷漠,到后来微微的笑意,再到其后控制不住的痛哭,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从头到尾都在讲“断舍离”的《时光机》,讲的其实是“断舍离”的不可能。
如果说“断舍离”意味着我们对于未来生活轻装上阵,潇洒前行的美好期待,这份期待很大程度上也只不过是我们赐予自己的一个漂亮姿态,一剂自欺欺人的心理麻醉。
那些我们想要丢弃的物品,以及物品背后蕴含的那些想要割舍的情感,很可能将会一直萦绕在我们左右。
所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恋物,那些被我们有意无意间留存起来的“废物”,就是我们不愿割舍某段情感或回忆最好的证明。
所以一次体面的分手总是来之不易,分手之后的“清算”,也远比想象中来得艰难。即便无一遗漏地归还了对方的物品,但那些一起路过的地方,一起看过的电影,一起生活过的房间,却始终能唤醒那些情感与回忆。
只不过,生活必须继续,于是我们只好假装自己早已放下。哪怕明知不可能真正切断一份情感的联系,至少可以让它不至于变成负累与枷锁。
如果我们明知道有些情感与记忆不会消失,那么不如把那些承载了情感与记忆的物品好好收集整理,该安置的安置,该归还的归还,该小心珍藏的依然还小心珍藏。至于那些连情感和回忆都全然无法唤起的,也不如索性丢弃。
只有坦然接受了“断舍离”的不可能,“断舍离”才真正有了意义。